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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5日，西安晴，刚止住雨，杨素香就上地头了，但放眼望去，杨素香并不是田间唯一的人。

  早晨5点半，天微亮，那时空气中还有凉意，城市街头，大部分人还处在梦想，但杨素香所在的蓝田农村就已经醒来。尤其是地头，到处都是骑着电驴或小三轮来回穿梭的人，大家面露焦虑，互相打听收割机到了哪里？收割一亩地的价格是多少？以及刚收回家的麦子没地方晾的话那能不能直接卖出去？

  成片的麦苗已经出芽发黑，如若仔细察看，显而易见，有些绿色的青芽甚至比本身的麦芒都长，杨素香从家里取来了镰刀。焦虑让她站不住脚。

  收割机等不来，那就先是拔草，杨素香蹲在地头，迅速地施展双臂捋草，被连日雨水浸润的土地，草根极其繁茂，绿的刺眼，跟黑青色的麦子形成鲜明对比。蹲的久了，杨素香有点头晕，干脆一坐在了地里，拔一处挪一点，直到整个人被露水和泥土裹住。

  10点，太阳在天空挂住了，杨素香脱掉了外套，湿热的温度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黑红黑红的，杨素香用手臂抹了抹脸上的汗，打量了自己一大早上的劳动成果，并把它们统一归拢了一下，挪到了旁边无人的松树地里。

  然后开始打电话给自家男人，大声质问，怎么还没有找来收割机。电话那头的男人也有点着急，急促的语气通过听筒传过来，“人家嫌咱地小，不过去，正磨着呢，你给咱也再打听打听，咱村还有几家今天能割。”

  杨素香赶紧回头找人商量，但今日看麦的人多，想要立马收的人却少，大部分人都说这天刚晴，地里打滑，怕车“囊”住。下雨抢收的老孙，装了半车麦子，但三轮蹦蹦最后连个15公分的田坎都上不去，折腾了半天的事情给人留下了心里阴影。此外，收割机在连阴雨过后的地里作业，履带压过会将土壤压得很实，这样一来土就容易板结，对后面的玉米耕作也很是不利。

  更重要的是，6月4号瓢泼的雨水让邻村的收割机直接陷在了田中间，车出不来，为了减重，司机直接把车里半厢的麦子倒在了地中间。这消息传遍了周边几个村。人们被阴晴不定的天气拖得完全没了主意。

  杨素香听说村里部分在坡地种麦子的人已经完全放弃了今年收割麦子的可能，就让直接烂在地里，过几天‘墒’好了，旋耕机直接一打。“真是不如窝肥。”

  当然，也不是不想收，辛苦种了半天，等了半年，就等这一季的收成，但不管怎么算，账都算不过来，沟坡上的土壤本来就薄，产量低，再加之受今年连绵的雨水影响，发芽变黑成为不争的事实，算来算去一亩地满打满算最多也只能有个4-500斤的产量，“不好割的地人都报价120，再要从沟里拉回家，那蹦蹦一车30，但芽芽麦的价格往年也就3毛-4毛一斤，今年也差不多，你说算来算去，啥都落不下不说还要赔钱，人累个半死都不够折腾的。”

  杨素香理解同村人的放弃，但她还是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地里的麦子发青发黑，她的焦虑越发蔓延，她想着，就算是把地腾干净，尽快种玉米，这麦子也得是赶紧割下来的。

  晚上9点半，杨素香还是没等来收割机，对于在地头已经苦等一天的她来说，这个点，车还不到，那今晚大抵是割不了了，杨素香等不及了。她拿起了镰刀，开始人工割。

  村里并不是只有杨素香一家人工割，等不及收割机而选择自身收割的也大有人在。走在村里的路上，到处都有或被捆扎好靠在墙角的麦捆，或直接散开扔在马路上等来往的车辆撵粒，以及被彩条布盖住，还没有来得及掀开的露出黑灰影子的麦垛。而这种情形搁在往年是极其少见的，回归人工收割，在以往的叙事语境里大多只能出现在“回忆”体。

  不管再难，近几年和农村收麦有关的信息中，等收割机直接脱粒也早已成为共识，年轻劳力在村中的缺乏和高度机械化省时省心，花点钱就能解决的问题，让人们也逐渐淡忘了人工收割的辛苦和难得。

  但等不来的车以及不定时的雨，让这群受苦一辈子的人又重新找回了此前自己收割的记忆，草帽，镰刀，捆扎的技术都被再次激活，“能省事谁不想省事，不过卖不上价，还不如自己干，能省一点是一点。”

  不过，晚上没割一会儿，杨素香的男人就出现了，男人带来了好消息，“明天7点半，车准时过来给咱割。我跟他说定了，80块。”杨素香继续骂骂咧咧，好不容易刚刚捆扎的麦穗又被再次摊开，扔在了尚未来得及割的麦苗上。

  6月6日，早7点，李军虎带着他的收割机小团队准时出现在了杨素香的地头。这距李军虎开着他的收割机在蓝田的地界上已逝去了3天。

  李军虎是临潼人，加上自己一共四人的小团队，近期都在蓝田赶着收麦，一辆收割机，一辆专门运粮的农用小卡车，四人中，两个司机，一个修车，一个记账。雨还没停时，李军虎就上路了，但他也坦言，“磕磕绊绊，并不好弄。”最近的天气里，一天能收个60亩地，就算是了不起的成绩。

  更多的时候，李军虎都在处理囊在田里的车，“一会履带出问题，一会螺丝找不到，一会又打滑收不动。”而搁到往年正常的天气，收割机一旦开动，从早到晚熬个夜，收个100亩-120亩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为了“抢占”收割机，各个村里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杨素香提到，听说村上给每辆进村的收割机1000元的燃油补贴，只要愿意进村帮村民收麦，进村时候500到账，收完了再是500。这个数额在李军虎的口中也得到了证实，“确实是有补贴，政府也着急，总不能真的让烂在地里吧。”

  只是收回去的是黑色还是金色，李军虎就操不了心了，走了三天，李军虎发现就一家的麦子颜色看起来还能稍微亮晶一些，当然，不是没出芽，只是因为种的晚，芽出的少，至于其他，“真的是一家比一家糟糕，难看得很。”

  杨素香家的麦子就属于难看的类型，从收割机往出倒的时候，大家就频频摇头，原本至少能拉3趟的麦子，收割完倒入卡车只剩了一趟。就这，李军虎还说，多亏赶早收，要是敢再等两天，那就真的只剩下收芽子了。

  小麦的发芽程度随着天气温度的上升将变得更肆意，李军虎坦言，继续发芽的小麦，芽子越长，所消耗的营养的东西就越多，一方面，小麦仔粒中干物质减少，千粒重下降，整体产量降低，另一方面，芽子越长，代表小麦的品质越低，对于刚发芽的小麦，还有收购商收取，但如果芽长大于3cm之后，基本上就无人可要了。

  而打电话咨询了几家收购商之后，大家也都表示价格说不准，必须到跟前亲眼看过后，根据麦子成色和份量再决定。面对未知，所有人都变得谨慎。不过尽管如此，麦子出芽也是普遍现象和不争的事实，而出芽的麦子收购价在3毛-7毛一斤左右。

  至于收完的麦子如何正确地处理，村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中，做饲料是最大出处，但品质不好的芽麦尚且可以由部分饲料厂进行消化，然而一旦大面积芽麦收获后，饲料厂的消化量也是有限的，必然会存在消化不完的问题，因此即便能收购，价格也不会太理想。

  还有一部分人说，可以送到啤酒厂酿酒或去做麦芽糖也是出处，但这都是收购商们自行处理的事情，跟普通农民距离遥远。

  当然，对那些出芽程度尚且不严重，只是麦糠发霉的麦子来说，若遇到大晴天，又能好好晾晒，那对后续的储存和出粉影响也一般，因此也是有机会重新进入面粉厂，但芽麦磨出来的面，不管怎样，还是会带有一些“霉腥”味。杨素香说“想要用新麦蒸凉皮，扯燃面，摊煎饼是没什么机会了。麦子么了‘性’。”

  么性是关中话，意思是麦子没有营养，也缺了筋道，磨出来的面也自然缺失性格，因为营养都跑去发芽了，没用到向上，“没有筋丝的饭不香。”

  杨素香羡慕拥有烘干机的大村，她四处打听也看新闻，知道一些有能力的村子调来了烘干机直接用来烘干麦子，虽然不了解效果，但杨素香也知道有总比没有好，早点烘干就能让麦子损失的斤数少一点，也能抑制发芽变霉的速度。杨素香打电话给政府公布的有烘干机的对接人，但对方说，杨素香村里没有设置站点，因为麦子太少。

  6月6日不到8点，杨素香家的3亩多地就在李军虎的收割机下收割完了。看着将将装满一车的小麦，杨素香陷入了沉思。

  杨素香打电话给白鹿原上的远方亲戚，打听对方的售卖情况，“6亩地的麦子卖了将将1000块钱。”听到价格后杨素香不禁心中一震，原上亲戚的地分的多，家中一口人能分1亩4分左右，但杨素香自己家里，村上能用于分给人口的耕地并不多，一个人也不过6分多，一家5口人，也就将将3亩地。一亩按理想斤数600斤，价格也按最高收购价7毛钱，“满打满算也就1260元。”而这样的数字也不过都是理想的最大化。

  事实上，以肉眼可见的现实情况去看，杨素香的麦子打不到600斤，也卖不到7毛钱。

  随着河南、陕西不一样的地区小麦难收相关新闻的出现，对于有些人开始担心受雨水影响，粮食产量下降，面粉价格会否上涨的问题，李军虎作为天天跟粮食打交道的人，觉得“短期可能涨一点，但后期问题应该不大。”

  上涨的是陈麦价格，新麦以成色来看，绝对没价格持续上涨的可能。对比新麦，许多地方的陈麦价格已经冲到了1.5元/斤。当然，眼下的陈麦价格异动，很明显是受到了河南麦田遭灾的影响，再叠加五月中下旬，制粉厂商与食品厂商自身原粮库存降至低位，出现了补库需求。也有网友发现，几乎在同一时期，超市里面粉的价格也跟着涨了一些，“一袋10公斤的累计涨价10块左右。”

  当然，如果依照短期的现实来看，涨价的担忧以及人们恐慌的情绪都能够理解，但据在粮食生产企业工作的王斌说到，“这其实远远不至于影响搭配年内粮食的供应格局，或者说远达不到引发粮食安全担忧的问题。因为制粉企业与食品厂商急需的优质新麦供应十分有限，倒逼优质陈麦价格短期走高是事实，但是价格更低的进口小麦是呈现递增趋势的，并且能做有效的补充供给与储备。其二，政府储备粮有序释放更有助于稳住供给端信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豫北、河北、山东等地新麦也在陆续上市做补充，受灾情况远没有我们这边严重。”

  据西安公布消息，截至6月10日16时，西安当日收获小麦28.93万亩，全市累计收获小麦172.47万亩，占应收面积的80.7%。目前，灞桥区、港务区、未央区小麦收获完全结束，鄠邑区、周至县、高新区小麦收获基本结束，蓝田县、长安区小麦收获接近尾声，阎良区、临潼区、高陵区小麦收获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单日收获面积创出“三夏”以来新高。全市已播秋粮34.49万亩，占比19.1%。全市油菜收获完毕。

  不过，这一些数据，和政策或者措施包括国家整体对于粮食储备的状态，跟杨素香关系并不大，或者说，守着一片变黑麦田的她，远想不到别人吃什么，花多少钱吃。